當騎士斬殺了惡龍之後

當妳凝視著深淵時，

深淵同樣凝視著你。

當騎士斬殺了惡龍之後，

騎士變成被斬殺的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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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很多臺灣人否認烏克蘭軍隊（包括納粹派，如果我們硬要區分烏軍與納粹派武裝部隊兩者的話）在過去八年中、曾經在烏東“戡亂”的過程中、殺害過平民。

這些人的說詞是：被殺害的人，其實幾乎都是民兵本身，而不是平民。

當然，這種說法很方便，也很廉價；因為任何施暴者都可以在現場栽放幾支“從敵方處捕獲到”的輕武器，於是就可以輕巧地將被殺害的平民、推說「其實那些不是平民，而是民兵」。再不濟，也可以說那些平民其實是“有意識資助當地民兵”的“壞”平民。所以這種說法相當沒有甚麼參考價值。

不過，儘管如此，其實聯合國2015年十一月派去烏東的觀察小組（這是第二批。第一批是在2014年四月的時候去過烏克蘭；只不過當時第一批觀察小組其實只待了一周而已。第二批觀察小組在烏克蘭待了三個月），仍然還是記錄了不少平民的死亡：

當時聯合國小組去觀察的時候，兩個明斯克停火協議都已經簽過了（一個是2014年九月簽的。另一個是2015年二月簽的），所以當時現場的“對平民居住區砲擊”的事件已經少了非常多，但仍然偶爾會有零星的砲擊事件發生。（順帶一提：這邊所謂的火砲，包含了火砲、迫擊砲、榴彈砲、坦克主砲與多管火箭等武器的攻擊）

（再順帶一提：從這個第二批聯合國小組結束觀察離開之後，烏東戰場就進入了一段相對而言和平的階段；後來由於新冠疫情的緣故，所以人員互動頻率低了，也因此殺害平民的事件也就更少了。這種相對和平的情形，大概勉強維持了幾年，直到「俄國截獲情資、確認烏軍打算再次破壞明斯克停火協議、預計要於今年三月發動全面攻擊」為止）

只不過，即便是在聯合國小組待的那三個月間，其實聯合國小組就記錄了至少21個平民的死亡事件；而這是她們承認“就平均每月的平民傷亡人數來說，是從衝突開始以來最低的數字之一”的情形。

當然，到了聯合國小組到現場觀察的那個時候，平民因烏軍砲擊而死的事件已經少了很多了（因為當時烏軍整體使用砲擊攻擊平民居住區的頻率已經大幅下降了）。即便如此，聯合國小組仍然記錄了11個平民因此喪命。

除了烏軍對平民居住區的砲擊之外，另一個造成比較多平民死亡的因素，是烏軍（也許也包括叛軍）在戰場周圍設置的大量地雷與人員殺傷雷。平民因為誤觸這些設施而喪命者，聯合國小組也記錄了11個。

除此之外，聯合國小組也記錄了、有3個女性平民被戰鬥人員使用槍枝打死的事件。

不過聯合國小組也沒有蠢到“以為之前平民傷亡的情形很輕微”的程度。根據她們查閱的紀錄顯示，從第二個明斯克停火協議生效開始算起，到她們抵達烏克蘭為止，有紀錄的平民死亡人數大概是214人；保守估計，平均每天會有0.79個平民在烏東地區被殺——這還是雙方簽署停火協議之後。

烏軍有沒有對平民居住區進行砲擊？當然是有的。而且一直都有。畢竟烏東二省的的省會，幾乎都在烏軍控制區的火砲射程範圍之內。

事實上，聯合國小組至少記錄了多起亞速營對馬里烏波爾平民居住區進行砲擊、以及進行大規模劫掠的事件。（這些事件，有些發生在聯合國小組抵達現場之前，但也有發生在聯合國小組於現場觀察的期間。）

不過，聯合國小組並沒有辦法確定到底有多少平民在這些攻擊事件中喪生或受傷；因為這些攻擊行動通常是為了掩護後續的「劫掠」行為而發動的，所以烏克蘭軍方並沒有正式列入紀錄。此外，這些被攻擊、被劫掠的平民，幾乎後來都逃離該區域了，所以聯合國小組也沒辦法蒐集到第一手證詞。

但這些針對平民居住區的攻擊與劫掠行為，確實有發生，而且至少有多起。這點，是聯合國小組在報告中明確承認的。

至於“未必刻意針對平民，但也從來都不在乎誤傷平民”程度的無差別砲擊，聯合國小組也是確認存在的，只不過沒有特別統計這些行動所造成的平民傷亡狀況。因為，要統計這類數字，是相當困難的。

根據當時親俄的媒體統計，烏東戰場上死亡的平民，大約有五千人。根據法國女記者到現場的採訪統計，則大約有一萬六千人。

當然，確切死多少人？這真的沒有辦法知道了。因為從烏東開始戡亂以來，烏東二省與克里米亞地區，大約製造了260萬的難民人口。其中有160萬是逃往烏克蘭政府控制區並正式登記在案的難民；另外有100萬則是逃往俄國與白俄羅斯的難民。

至於這些難民們的“死於砲火、地雷或子彈下”的平民親友人數究竟有多少？由於當地極度缺少資料與紀錄，所以真的沒辦法知道。至少，聯合國小組就不知道如何談這個數字。

那麼，聯合國小組能談甚麼？

一個她們能談的，是烏克蘭對烏東二省百姓的故意斷水斷電斷糧的行為。

是的，聯合國小組特別在報告中強調：由於烏克蘭軍方對於叛亂省份的許多地區仍然有實質的控制權，所以烏克蘭軍方理論上仍有義務維持當地平民起碼的供水供電的義務。但烏克蘭軍方其實經常拿這些服務當籌碼，來施壓逼迫叛亂區的平民。

聯合國小組觀察到了一個很荒謬、也很可悲的現象是：俄國經常派遣補給車隊、非法穿越國境、運送物資到烏東地區給平民——雖然那些物資的份量其實也遠遠不足。

與此類似，聯合國小組也觀察到了發生在2015年十一月、於克里米亞的四座電塔破壞事件。這個事件直接影響了克里米亞的用電穩定性，直到半個月後才搶修成功。雖然這個事件一直沒有找到兇手，但當地人也好，聯合國小組也好，基本上都相信這是親烏派人士動的手（如果不是烏克蘭軍方或納粹派武裝團體直接派人下手的話）。

表面上看起來，有些人可能會以為這個聯合國小組是偏袒烏東叛軍的，不然怎麼會一直記錄烏克蘭軍方與政府方的黑料？

但其實聯合國的正式立場是：否認克里米亞的所謂獨立公投的合法性；否認烏東二省的獨立公投以及片面宣布獨立的合法性。

也因此，其實第一批聯合國小組（2014年四月去了烏克蘭觀察一周）的報告，幾乎完全一面倒地認可烏克蘭當時所推行的各種「去俄化」行動；該報告不僅將之視為是烏克蘭形塑民族意識的正當行為，而且也完全相信烏克蘭所宣稱的“會保證俄語區人民權益”與“不會對俄語區人民搞歧視”的說詞。

但很悲哀的地方是：其實這個第一批聯合國小組離開烏克蘭不久後，烏克蘭馬上發生了奧德薩慘案（第一批小組四月中離開，五月初就發生了奧德薩慘案）。從烏克蘭政府、警方與檢方回應奧德薩慘案的態度來看，其實這個第一批聯合國小組所以為的「烏克蘭並沒有搞種族歧視」與「烏克蘭境內的納粹派與極右派，尚未形成勢力」云云，其實都是一廂情願的過度樂觀——如果該小組當時確實不是完全只聽信烏克蘭政府單方面的說詞的話。

為什麼這樣說？因為第二批聯合國小組，在自己的報告中，也提到了奧德薩慘案發生後，烏克蘭政府、警方與檢方的態度。

由於奧德薩慘案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當天就有不少消防人員與員警趕到現場去回應事件，所以理論上應該有不少證人。

但烏克蘭當地警方在喊出「宣示徹查」的口號後不久，就宣布進行了一波改組，把原本調查奧德薩慘案的專案小組給解散了，直到半年之後，才由另外一批人組成了新的調查小組，並接管整個案子的調查。（在這半年間，調查行動是完全停擺的）

在這段期間，幾個一開始被警方逮捕的嫌疑人，幾乎拘留了幾天後就通通被釋放了。在這個過程中，極右派人士聚眾佔領了拘留所，對來往車輛實施盤查以找出ˊ執法人員，並放話威脅承辦的檢察官與承審的法官，而且也到處騷擾親俄派人士；最後，在幾個承審法官辭職之後，這些嫌疑人就通通被釋放了。

整個奧德薩慘案，從頭到尾，烏克蘭只起訴了一個反俄派人士：他被多人目睹、在慘案發生當天，在建築一樓窗戶外頭，毆打從建築物內想要逃出的人，並將他們推回正在燃燒的建築物內。

由於不利被告的證詞實在太多，所以烏克蘭檢方最後不得不加以起訴。被告被起訴的兩項罪名是：謀殺了一個平民，以及毆打了一個警察。只不過，雖然說是起訴，但被告從頭到尾都只被拘留了幾天。而且，被告最後（慘案發生了幾年後）仍然因為「罪證不足」（因為相關的罪證，都被反復改組而拖延的專案小組給弄丟了）而獲得無罪宣告；然後被告就跑去加入納粹派的武裝組織了。

這個第二批聯合國小組特別在報告中提到了這件事情，因為直到她們離開烏克蘭為止，該被告（也是奧德薩慘案中唯一的被告）的審判案仍然沒有進展。聯合國小組記錄這個事情的主要用意，是要強調當時烏克蘭政府根本沒有能力維持起碼的司法程序正義。

事實上，聯合國小組在報告中，記錄了大量的、關於烏克蘭國安人員非法逮捕、居留、酷刑、虐待、恐嚇親俄派平民（這些平民，從烏克蘭政府的角度來看，理論上都還是烏克蘭的公民）的事件。根據聯合國小組的觀察，這類事件至少發生了741~774起。此外，還有大量的親俄派平民在烏克蘭安全人員的這類行動中“被失蹤”，而且幾年下來一直生死未卜。

聯合國小組承認，這些失蹤者，有很大可能都已經死亡；因為烏克蘭控制區內，至少有1000具遺體無人認領，另外還有大量暴露的平民遺體，從來沒有被烏克蘭政府或軍方正式取回並保管。

當然，聯合國小組也承認，部分這些失蹤者，也有可能人還活著；只不過，她們即便還活著，至少應該都還是被關押在烏克蘭當局私設的黑牢中。

在報告中，聯合國小組記述了幾起這類非法逮捕、關押、虐待、威脅平民的事件；並強調這些當事人的家屬幾乎都被當局恐嚇，因此沒有人敢提出正式的失蹤案申報，而當局也沒有針對這些失蹤進行過任何調查。

聯合國小組同時也記錄了幾起婦女在前述這種非法逮捕關押的過程中，遭受性暴力虐待的事件。

在整份報告中，聯合國小組花了很多篇幅批評「烏克蘭當局各種刻意推遲或拒絕針對這類非法逮捕關押虐待事件的調查」問題。

必須要說的是：聯合國小組的報告，其實並沒有特別偏袒烏東叛軍、或特別針對烏克蘭政府吹毛求疵。事實上，報告中也提到了不少叛軍方對“家中子弟參與烏軍”的平民進行騷擾、非法逮捕關押“被懷疑是親烏派間諜”的人士等行為。

只不過，不管就次數而言，或就強度而言，烏東叛軍方的這類劣行，都遠遠比不上烏克蘭當局；這當然是因為烏東獨立政府，不管是在資源或人力上，都遜色得多的緣故。

無論如何，烏克蘭在過去八年內，其實在烏東地區造成了許多平民的傷亡。針對平民居住區進行攻擊，甚至是掠奪平民的私有財產，這些事件都曾頻繁且大量地發生，直到明斯克停火協議生效之後，才逐漸減少。

所以，諸如「烏東平民其實死的數量很少」之類的辯解，其實並不能洗白烏克蘭軍方對俄語區平民作攻擊的行為。

我可以理解有些人那種「不能幫侵略者說話」的心態。但問題是：你為什麼要聽信一個“慣性說謊”的集團的說詞、來判斷誰是侵略者呢？

現在的我們知道：烏克蘭軍方確實打算在今年三月、再次對烏東地區發動總攻勢。無論這個攻勢是否特別針對平民，也無論是否企圖造成烏東俄語區平民的屠殺結果，它都是赤裸裸地對明斯克停火協議的違約。

此外，現在的我們也知道：不管是烏克蘭軍方，或是納粹派，其實都會非法綁架外國公民當人質、把大量平民拿來當人肉盾牌、把軍事設施隱藏在非軍事性的平民建築中、會拿集束彈攻擊非武裝的平民城鎮市集，甚至會公然處決俄軍的戰俘。

試想：在俄烏戰爭開打後、西方各種媒體不斷關注烏克蘭現狀的今天，這些人尚且敢如此赤裸裸地違反戰爭法與武裝衝突法，則在過去西方媒體基本上無視烏東百姓苦難的那八年期間，這些人怎麼可能會在自己發起的軍事行動中、特別小心翼翼地、避免波及平民？

要譴責（自己認定的）侵略者，那是一回事。

要想幫烏克蘭洗白說「烏克蘭沒有納粹派」、「烏克蘭雖然有納粹派，但人數很少，而且也沒有武力」、幫納粹派洗白說「在烏東只有殺民兵而已，沒有殺平民」，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連這種程度的資訊識讀能力都沒有，其實我會建議：最好不要出來亂談甚麼公共議題；反正也是鬼扯而已。